LECTURE 2: BEFORE HISTORY, AND SHORTLY THEREAFTER
巴比倫尼亞、蘇美與其它
史前最初的葡萄藤為vitis sylvestris與vitis vinifera。古代高加索(Caucasus)的居民,必定對這些葡萄藤產生影響,因我們能看到它們如何於千年間「演化」。早期人類選擇並栽種能結出大量果實的葡萄藤,今日仍可看到這個作為的影響。若找到一株野生葡萄藤,並由種籽從頭栽植;便可注意到,這株葡萄藤沒有辦法結出太多果實。葡萄藤經由插條(cutting)繁衍,意味著世上每個葡萄品種,剛開始是單一葡萄藤,接著透過人類繁殖。由種籽自然培育的葡萄,不適合用於釀酒或食用。
在那個時候,大部分的葡萄不是雄性就是雌性,兩者需結合才形成果實。只有少數變異的葡萄藤,會是雌雄同株(monoecious)或自花授粉。假若早期人類選擇最多產的葡萄藤,可想見,沒有結出葡萄的公株或因而滅絕。在一個世代內,雌株同樣也無法結果。只有雌雄同株的葡萄藤能繼續結果。這便是葡萄藤「馴化」的一個關鍵要素;幾乎現今所有商用葡萄藤都享這項特徵。
今日有款匈牙利的葡萄酒,來自雌雄異株(dioecious)的葡萄。Sarfeher葡萄酒釀自單一性別的葡萄藤,雌株結出細長果粒的大果串。雄株本身未結果,只會讓雌株的花覆蓋無數花粉粒。Sarfeher葡萄藤非常難生長,市場對它的葡萄酒沒有太大的興趣。最後殘餘的葡萄園約四公頃,位在匈牙利Somló山的斜坡上,這些葡萄藤每年可生產約2,000瓶的葡萄酒。
「戴歐尼修斯,常以雌雄同體呈現,經常是女人帶男性鬍鬚的肖像。」
很有趣的是,酒神戴歐尼修斯(Dionysus)常以雌雄同體的樣貌呈現,經常是女人帶男性鬍鬚的肖像。這或許是古代人對葡萄藤「雙性」特徵的細微體認。
葡萄藤對古人來說,有多重要呢?想像石器時代的人類,走過一株在冬季明顯死去的葡萄藤。這葡萄藤沒有葉片、沒有生長綠色部分,長枝(cane)的末端是堅硬、乾縮與易碎的。對每個目視者來說,這葡萄藤已死去。然春季時,它確實活了過來,綠色部分茂盛生長 – 葡萄藤已全然重生。隨後秋季時,它結出了葡萄,這獨特與可口的成熟水果,充滿了果汁與糖,不似世上它物;這是葡萄酒的完美原料。很容易可看出,葡萄藤如何成為豐收、生命與重生的象徵。
更甚者,發酵後的葡萄酒,會讓人有神的感覺。無怪乎,古代世界普遍崇拜葡萄酒。
最初的葡萄酒,是葡萄儲存後、接著發酵而成的嗎?在採集相對狩獵的關係上,女人必定扮演關鍵性的角色。她們勢必最早發現表現最好的葡萄藤,或許甚至於其它植物中保護它們。她們是否年復一年回到相同地點,進行同樣的採收?是否小心翼翼清除其它植物,讓葡萄藤有空間生長?是這些女人,逐漸消滅雌雄異株、留下雌雄同株的葡萄藤嗎?
葡萄酒是場慶典
即使今日,採收很明顯是慶祝的季節,同時帶有社會與宗教含義。不過,在勉強糊口的年代,這會是唯一富饒的季節。至少在這季節短短的幾個禮拜內,人們可以增胖與快樂。這種情況的近期例子,便是早期在新世界奮鬥求生的美洲殖民者,他們的飲食與體重被季節性的自然規律紊亂。整年間他們身形瘦弱,豐收期卻瞬間發福。這些殖民者沒有存糧,幫助他們度過寒冬。古人似乎同樣體驗著,飲食與食物取得的季節性波動。
在希臘,採收野生葡萄似乎發生於西元前6,000年;或者更早,發生於黑海與裏海間的高加索山脈,即今日的喬治亞、亞美尼亞、亞塞拜然與土耳其。考古學家在這些地區的廢棄物容器中,發現了葡萄種籽。葡萄種植與釀酒本身的確切歷史,約莫在西元前3,500年。這個時期人類也開始學會書寫,許多書寫的記錄,都是關於人們種植什麼,以及擁有多少這些作物。
史前時代的早期人類,僅夠糊口於少數來源的食物:野味、穀物、蘋果、無花果與葡萄。所能狩獵到的,便是蛋白質的來源,加上馴養的綿羊與山羊。這想必是非常限制的飲食,季節性水果與作物帶來的巨大影響,不只風味,同樣也在於營養價值。很容易想像,每個端上餐桌與吃進人體的作物,是如何被珍惜著。
請記得,與啤酒相比,葡萄酒的製作更複雜、更有季節性。釀啤酒用的穀物若保存得當,能延續很長一段時間不敗壞;葡萄則有限制的採收與發酵期。這段時間恰好吻合其它作物的豐盛採收時刻,葡萄酒因而不僅帶來珍貴的歡愉感,更是豐收季的象徵:一種延長豐收的歡慶方式、一種上癮的方式。葡萄酒是種強勁的飲料,至少在短短幾個禮拜,它讓每個人都與世界和諧相處。如假包換,葡萄酒是種歡慶的飲料。
從哪裡開始的?
很快地在西元前6,000年左右,小麥與大麥開始於近東被耕作,另有小扁豆、豌豆與亞麻籽。水果與核果於石器時代中期與晚期被採集,包含了野生葡萄與橄欖。東南歐最早的農夫因耕種、照料與採收作物的需求,轉為永久定居的形式;同時期的遊牧人,沒有面臨相同問題。耕作的目的在於,提供大量可儲存的剩餘種籽,這會是全年的潛在性食糧。多樣化作物能保障糧食免於不足,並增添變化的趣味。
野生葡萄與橄欖環繞地中海的岸邊而長,耕種記錄起於西元前4,000年的高加索、西元前3,000年的埃及與敘利亞,以及約西元前2,500年的希臘。加工雖會減少葡萄與橄欖的食用價值,轉換後的葡萄酒與橄欖油卻能長期儲存。克里特邁諾安文明(Minoan)留下的葡萄皮、梗與籽等證據,間接表明有釀造葡萄酒的情形;在克里特之王米諾斯(Minos)之前的時代,也有壓榨橄欖的活動。
葡萄酒如何被服務?
這種早期的葡萄酒,是怎麼被服務的?在高加索地區,飲用容器不帶杯梗或杯座 – 最好能乾杯飲盡!葡萄酒會倒入單個用餐人的酒杯,一旦飲畢,侍者會帶著葡萄酒與酒杯,服務下個用餐的人。
由獸角或陶土製作的角形杯,或稱來通杯(rhyton),角的尖端會有一個孔。葡萄酒從杯頂注入,飲用方式則是將拇指挪開底部的孔,讓酒流入口中。
這種方式典型地用在多數早期的主餐情境,並以某些形式持續到中世紀。這讓葡萄酒服務成了主餐時的特別元素,或許會是餐點服務的焦點。每個用餐人看著他人享用葡萄酒,並等著這眾神水果之飲輪流到他 / 她。
這與玻里尼西亞(Polynesia)的卡瓦儀式(kava ceremony)有些類似:每個聽眾成員被唱名叫起,接受酋長的卡瓦(kava)。在這短暫的時間裡,被唱名的個人成了整個聚會的焦點。這是個驕傲的時刻,強調了一種團體歸屬感。早期的葡萄酒服務,也有相同的作用。
在這早期的日子,一切得來不易。蘇美人如何取得葡萄酒?由高加索順著幼發拉底河(Euphrates)往蘇美,有一條古老的貿易路線。由皮革包覆骨架的船,非常類似現今愛爾蘭的小圓舟(coracle)。它們順流而下,滿載內含葡萄酒的空心棕櫚樹幹。因於歸返的路線陡峭、需攀回上游,每艘船會攜著一頭驢,便於讓驢運船隨幼發拉底河而上。只能想見這個過程:小圓舟上載著一頭驢,與驢在河上航行,通過深沉的水淵與湍流。這種貿易形式記載於最初的楔形泥板,約莫西元前3,500年。
蘇美人偉大的宗教文本 – 史詩「吉爾伽美什」(Gilgamesh),內容訴說吉爾伽美什企圖飲用永恆的葡萄酒,這會賜予他永生不朽,並讓他人重生。結果是失敗的,這則故事因而終止。不過,在這如此久遠、最初書寫的史詩,葡萄酒作為眾神飲品的概念持續著。
眾神之飲
在蘇美的烏爾城(Ur),很可能只有祭司階級飲用葡萄酒,或至少他們能享有非常好的葡萄酒。即使今日的西班牙,若有人飲食豐足,會被形容「像個祭司一般」。文本同樣指出,妓院與酒吧,兩者在當時共同營運著,並享相同的功能:不論哪一個,任何人去那都能忘掉煩惱。看似這些酒吧的持有者都是女人。至少一則楔形文本清楚指出,妓院 / 酒吧的不當管理,會被處以死刑。「女人被丟入河中,任其溺斃。」這必讓我思考,或許這是增進服務的好方法。
葡萄耕作的農活來自於山區,蘇美人也是如此。當蘇美人定居於今日伊拉克的大平原時,他們建造高聳如山的雄偉磚砌寺廟。這些巴比倫的廟塔,是種人造山嗎?或許,這只是企圖闢立山坡,讓它成為神明飲品原料 – 葡萄的家園。可能會有葡萄種植於巴比倫空中花園(Hanging Gardens of Babylon),在象徵或實際的層面,空中花園可能是為了這些葡萄而建。
停下腳步想想。5,000年前的生活是什麼模樣?工作與消遣會是什麼?任一小鎮會有什麼樣的工作?假若一個鎮住40人,幾乎沒有貿易行為,那他們在做什麼呢?什麼時候一個村成了一個鎮?在一個社區裡,誰能張羅葡萄酒,哪些人是非必要的?啊,但當葡萄成熟時,很容易想見,整個社區的人會一同前往採收、協力創造神奇的果汁。
古代葡萄酒的釀造,碾碎葡萄是在大壕溝或中空的圓木進行。果汁流入埋在地下的赤陶甕,在那兒發酵與陳年。請留意,這個工藝會同時用在紅酒與白酒的釀造。這個區域的小村莊,現今仍採相同的方式釀酒。處在溫暖乾燥的氣候,陰暗冷涼、不受震動干擾的地下酒窖,即使今日,都會是期望的完美窖藏環境。5,000年過後,採用重力輕柔輸送果汁與葡萄酒,卻被認為是最晚近的革新;重力輸送的酒廠,被認為擁有當前最先進的技術。
埃及的情況
盡管啤酒在埃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,在西元前3,000年的早期王朝時期,已有葡萄酒釀造與飲用的證據,包含支撐葡萄喬木的象形文字、為了安葬後永生的葬禮石碑與葡萄酒甕。或許窮人從未嚐過,很明顯地,葡萄酒在王室的來生很受歡迎。再一次,葡萄酒作為王室與眾神的飲品。
埃及最早的葡萄酒來自尼羅河三角洲,不意外地,葡萄藤與相關知識勢必由東方的商人傳播而來。三角洲或許是最初傳入的港口,這兒當初可能比埃及其它地方冷涼,意即能更好生長葡萄。在埃及早期的場景,葡萄藤常被描繪是紅色的,晚一點的時代,則顯示有白酒與粉紅酒。
埃及的葡萄酒是怎麼釀造的?葡萄藤依過頭的喬木與棚架生長,這兒存在許多埃及人採收葡萄入籃的場景。葡萄透過雙腳碾碎,男性工作時會抓著橫桿,確保不會跌入果漿。某些場景描繪著一對演奏的樂師,這必定會有讓人舞動的節奏音樂。果汁接著流入用來發酵的小陶罐。一個大布袋由兩根長竿,以槓桿的方式扭擰榨汁。一個最多五人的團隊,會以長竿施加壓力於布袋並取汁。
(這種擰布的方式,其類似技藝運用於埃及的船舶。船的龍骨被一條編織的纖維繩取代,並與船殼板相逆,這賦予它剛性與強度。在一個沒有太多好木材的地方,這些工藝是必要的。)
古埃及的葡萄酒被「裝瓶」於陶罐,並以泥漿密封。這種狹窄的長陶罐,底部呈尖頭狀。假若罐中仍有輕微發酵的情形,一根麥稈會穿過密封的泥漿,以便排出殘餘的二氧化碳。當發酵完全結束後,麥稈本身會抹泥漿密封。
這些具有「標籤」的陶罐,最初是用來辨識統治法老的名稱。到了新王國時期,這些標籤包含了釀酒師的姓名、莊園的持有者、地區與年分:就像今日酒標提供的酒廠、產區與年分等資訊。圖坦卡門(Tutankhamun)的陵墓中,有26個這樣的葡萄酒陶罐,以供法老來生享用。有的陶罐會被再使用,並貼上新的標籤。
幾乎所有葡萄藤種植於北部,在相同地區內,有些來自不同的葡萄園,或不同的釀酒師。目前普遍相信,埃及的葡萄酒主要是不甜的:它們被希臘人描述為艱澀的。就化學方面,釀造甜酒會比不甜葡萄酒還要困難。
同時有大量證據指出,埃及有些釀酒師具有品質上的聲望,有些並非傳統的埃及姓名。正因有些知名的釀酒師具敘利亞姓氏,釀酒技藝可能在早期葡萄酒世界被共享著,敘利亞的釀酒師被招募至埃及的葡萄園工作,他們也可能擔任釀酒顧問。這些酒也是有可能,只是採敘利亞的風格呈現。總而言之,葡萄酒的歷史充滿著酒標不符內容物的故事!
一個埃及Tell el-Amarna的浮雕,呈現出王后娜芙蒂蒂(Nefertiti)與他提倡異教的法老丈夫 – 阿肯那頓(Akhenaten)飲酒作樂,盡管對這貪婪的呈現,採「飲酒作樂」的形容,或許過於高雅。我們從柏林的半身像,感受到娜芙蒂蒂那高冷與不可親近,這兒卻顯現她充沛的貪食模樣:坐在精美的后座上,雙手抓著一隻雞,以她的牙齒撕肉,沒有見著任何的刀具、餐巾或飯後的洗指缽。同時間,浮雕也一反阿肯那頓那體虛妄想的形象:帶有一股堪比海克力士(Hercules)的力量,更不用提那胃口,他揮舞著整塊烤肉,像吃著羊肉串那般,像似另一個拉美西斯(Ramses),狼吞虎嚥頂端的牛排。引人注目的饗宴,很少如此引人注目。
安納托力亞 – 現代的土耳其與亞美尼亞
作為埃及人強敵的西臺人(Hittie),他們掙扎於多山家鄉的乾旱與霜寒。自從西元前3,000年,他們便已種植葡萄。他們的葡萄酒保留於儀式使用,並只用在最高層級的儀式。在一則記錄中,一名狡猾的侍酒師,將國王的迎賓用酒,替換為較劣質的葡萄酒。那名侍酒師被下令痛毆至死;我猜,他們也沒留下任何小費。
在古西臺人的家鄉安納托力亞(Anatolia),為了慶祝每個男嬰的誕生,會將酒杯埋起來,等男嬰21歲時再挖出。就像許多千年前的例子,這些杯子的底不是平坦的,會立刻在斟滿後喝完。每個西臺男性成年時,會被給予這些杯子,讓他能在自家款待客人。
迦南甕
改良自棕櫚樹幹桶的迦南甕(Canaanite Jar),已被發現曾是容器的選項,並廣泛傳布至地中海地區。這容器始於西元前2,000年的南美索不達米亞,由平底慢慢轉為常帶把手的尖底狀。就像香檳瓶底的凹槽(punt)那般,尖底遠較平底來得牢固。迦南甕本身也是貿易的商品。即使今日這些甕在許多地方被發現,原料陶土常來自巴勒斯坦與黎凡特(Levant)。
在西元前1,500年之前,這些甕可見於埃及、克諾索斯(knossos)、邁錫尼(Mycenae)、塔爾索(Tarsus),以及大部分的黎凡特。這甕被使用在日常生活的許多方面,或許同時代表葡萄酒貿易的高度發展,以及古代世界對進口葡萄酒的品味。這種貿易的中心位在克里特。那時多數的葡萄酒,也可能裝在山羊皮囊內被載運,而非陶甕。但山羊皮囊已全數消失,我們只能如此臆測。
Ashurnasirpal II(西元前883-859年)是古代葡萄酒歷史的關鍵人物之一。他創立了新的首都尼姆魯德(Nimrud),並在落成當日供應葡萄酒給70,000個人。亞述人在葡萄酒的歷史占極重要的地位,他們統合了高加索山區與地中海沿岸。他們讓葡萄酒由一個上層階級的稀有飲品,轉變為普羅大眾的飲料。有別於過往獻給神明與國王的貢品,每個士兵有葡萄酒供給的配額,盡管這酒不是非常好。葡萄藤成了權力的象徵,無論你持有或希望持有葡萄酒。能負擔葡萄酒的人,使用基里克斯杯(kylix)或開口碗之優雅酒杯,這類杯子底部常呈脊狀,便於聚集沉澱物與辛香料。
在這個時代,假如不是隨時,葡萄酒也常與許多東西混合,舉凡辛香料、蜂蜜與啤酒。有的添加只為了多點變化,但許多葡萄酒必定有料想到之敗壞的問題。這樣佐料與調味,想必很大程度要遮蔽葡萄酒的某些瑕疵。可以想像,每個招待客人的東道主,都有一套增進酒質的配方。
那麼,葡萄酒的歷史有多久?
我們不知道。就像迦南甕傳布整個環地中海,葡萄酒這詞的內涵必定也被共享著。古西臺指涉葡萄酒的字為wa-a-nas,類似希臘的oenos,以及希伯來的yn或yayin。克諾索斯宮殿的線形文字B(Linear B)採用wo no,這是依相同發音的埃及象形文而來。碑上同樣含有神的名字:di-wo-no-so-jo,或稱「戴歐尼修斯」,即「酒(oenos)之神(dio)」。所有這些詞,源頭必定回溯至印歐語系的字根。我們所用「酒」(wine)這個詞,確實有古老的根源。
Paul Wagner